【1】

急诊室来了个病人。

　　经过B超检测，孕妇体内羊水严重不足；腹中胎儿脐带绕颈两周，随时可能缺氧窒息。

　　我被抓上了手术台。

　　入职之前我是公立医院的产科主任，现下转职私院，专业素养还是过硬的。

　　剖腹产属于常规操作，只是病人情况紧急必须马上执行。

　　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奋力抢救，幸不辱命，母女平安。

　　心情过于紧张，加上新生儿情况不太好，做完这一切我已经浑身脱力了，无菌服里头整个人都已经被汗湿。

　　略缓了缓，我穿着无菌服往外走，突然面前有人拦了我的去路。

　　不等我看清楚，身边的护士已经先一步上前将人拦下了：“今天幸亏有张主任在，孩子剖出来脸都是紫的，要不是张主任坚持做人工呼吸，孩子就没了！你们当大人的怎么这么草率？为了一时痛快，连孩子的命都不顾了！”

　　并非小护士不近人情，着实手术室里与时间赛跑、跟阎王争命，个中心酸、心疼到这会母子平安、劫后余生，面对这不负责任的男人，心情自然难以平复。

　　这种事我见得多了，并不想多言，当即看也没看那男人一眼，转身回去换衣服。

　　转身的刹那，那男人正好开口。
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抢救的时候情绪过于紧张，我竟然觉得这声音像极了我老公。

　　然而，怎么可能？

　　老公已经出差江城半月有余。

　　摇了摇头，我快步将两人抛在了身后。

　　不大会功夫，那小护士便追了上来，边跑边跟我道歉，说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没忍住。

　　对于这种事，我心知肚明，哪里会生她的气，当即表示了理解。

　　小护士像是受到了鼓励，当即把刚刚的道歉丢在了脑后：

“我就说这个崔致远简直不是人！！”

……

　　小护士的嘴巴巴地说个不停，然而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。

　　现下“崔致远”三个字在我脑子里胡乱蹦哒，炸得我头皮发麻。

　　身子一晃，我险些没有栽倒在地。

【2】

　　小护士以为我是紧张过度，连忙把我扶到休息室。

　　我托她别把这事说出去，小护士连忙跟我赌咒发誓，说绝不往外透露半句。

　　我心知她是误会了，以为我怕领导知道体力不过关，难当大任。

　　瞧得出来，这姑娘聪明灵秀又仗义。

只是这事怨不得旁人误会，估计谁也想不到我剖妇产病人的陪同家属竟然是我老公。

我瘫坐在椅子上，试图给崔致远找个合理的理由。

都是徒劳。

　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，容不得我有半分侥幸。

　　撒谎出差，陪同就医，自称丈夫！

　　桩桩件件，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把崔致远钉在耻辱柱上。

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出轨。

结婚六年，作为老婆我做得还不够好吗？

　　他没钱没房没工作，我跪下求我爸妈不收他彩礼，不惜一切代价嫁给了他；

　　他不孕不育，我瞒着所有人造了证明，义无反顾地替他背锅，放弃了做妈妈的权利毅然决然陪他丁克；

　　为此，我在婆家受尽委屈，我爸妈于心不忍，注资百万让他开公司！

　　除了没有出轨给他弄个孩子，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！

　　不想这个还好，一想到“孩子”，我感觉自己的心疼得简直无法呼吸。

　　一口气吸进去，仿佛没办法再喷出来。

我突然想到自打知道我“不孕不育”，他在那种事上能免则免。

以前只以为他是心灰意冷，现在才发现他竟是因为嫌弃我。

　　这个想法一出现，我眼前一黑，一阵天旋地转。

　　强烈的嫉妒瞬间将我包围，裹地我险些不能呼吸。

　　这个女人到底是谁？

　　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崔致远抛却八年的感情！

　　我进手术的时候，女人的脸已经做了遮挡，手术做完我又忙着抢救婴儿，回想起来，我竟没有看一眼那女人的相貌……

我借口要再看一眼病历，让小护士给我跑了趟腿，又惹来小护士一顿彩虹屁。

　　事情发展如此诡异，我也当真没法跟她解释，只得默不作声，翻起了病历。

就见那病历本上患者栏里赫然写着：王倩！

我反复对照，生怕自己看错，连电话号码都进行了核对。

最后不得不承认，在病房躺着的，我老公的“老婆、孩子”，就是我的闺蜜王倩！

　　我不相信……

【3】

　　然而就算有无数个细胞都在叫嚣着“不可能”，总有那么个心魔提醒你“万一呢？”

　　这个想法让我忍不住想要瘫倒在地，连爬起来都不想。

　　我甚至连去问一下的念头都提不起。

　　别看都是白衣天使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

　　救死扶伤是天职，找乐子是本能。

　　今儿个我在医院里手撕渣男、脚踢小三，明天“新来的张主任被闺蜜和老公渣了”就能被传地连扫地的阿姨都知道。

　　我胡乱安慰自己，却不愿承认我根本没有面对的勇气。

手机铃声突然响起，屏幕上闪烁的“老公”两个字刺地我眼睛生疼，犹豫再三，我长出了一大口气，到底还是接了电话。

电话那头，崔致远的声音疲惫中还有几许不耐：

“张晨，王倩生了孩子，在北华医院，那渣男扔下她跑了。我正好碰上，只能顶替一下，你要不要请个假来照顾她几天？

　　她现在这情况，身体心理都挺脆弱的。”

以我对他的了解，这会儿他已然是在愤怒的边缘了。

这话不仅承认了他出现在了医院，还解释了原因，瞬间我的疑心消了大半。

　　想想刚刚，他好像在外头等了很久，紧接着又在小护士那被当成渣男无端挨了骂，愤怒倒在情理之中。

　　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，下一刻我便迅速回复道：

“请长假有些困难，找个月嫂吧。我会尽量多去看她的。”

“这些事你拿主意吧，毕竟是你闺蜜。这边的话就交给你了，公司里还有事，我先走了。”

　　不等我说什么，崔致远已经挂断了电话。

　　那模样竟像是多待一秒都不乐意，倒着实不像跟王倩有私情的样子。

　　甩了甩有些迷糊的头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。

　　我果断给相熟的月子中心打了个电话。

　　在确定半个小时以内就会有人过来之后，我换好衣服利落地回了家。

　　倒不是我心硬不去看她，有护士在，起码现在来说王倩那边是妥当的。再则，崔致远的电话前脚刚挂，后脚我就闪现在病房，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路。

　　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小心眼儿作祟，即便误会暂时消除，我私心不大想让他俩知道我换了工作的事。

　　回了家洗了澡换了常服，化了淡妆遮了遮疲态，我这才带了些新手妈妈手使的东西返回了医院。

　　想通了。

　　毕竟我老公不孕不育，凑巧碰见王倩才合情合理。

【4】

　　到了病房，我一眼就瞧见了顶着两个大核桃眼的王倩。

　　想来已经哭了很久了。

　　她一眼看过来，那双剪水眸里似是包含了千言万语，最后终是汇成了一句：

“阿晨，他不肯娶我……”

　　这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话的病患，只不过如今这病患换成了王倩，我就觉得格外心酸。

　　论相貌论才智，王倩都算得上得天独厚。

　　只是老天爷惯会开玩笑，就这么一个人却并没有个好出身。

　　她家在农村，家里重男轻女。

　　这些年我看在眼里，那个家简直是吸血鬼一样，瞧着不像是养女儿竟像是养血食，之所以留下她的命，不过是为了持续有血可吸。

　　王倩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命运，这些年拼了命地学，就是为了避免回那个吃人的家。

　　我大学毕业进医院，从助理干到主任；她大学毕业考研考博。

　　道不同，晋升的路却格外相似。

　　天知道那短短两句话里概括的时间，我们各自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才得以杀出重围。

　　到如今，我结婚六年不孕不育，她自由恋爱未婚生子。

　　我私心想着天它从不曾偏爱谁，给你一些必会拿走一些，以至于谁的开局也不会完美。

　　想着这些，我已经结结实实把她抱在怀里，她鼻涕眼泪哭了一脸，都抹在了我的衣服上。

“阿倩，只能哭这一次，月子里的女人不能哭。”我劝她。

　　然而下一刻，就听她哭得更大声了。

“阿晨，怎么办？我爱他啊……”

　　她哭得无助而凄惨，如同所有失恋、被抛弃的女人一样，哪怕从前被她父母要挟算计过无数次，她都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眼，恨不能在他们身上叼下一块肉来。

　　这次惨遭抛弃，却哭得这样伤心。

　　果真是爱惨了。

　　我心里想着这可能就是爱情，就连王倩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美人都不能免不了被伤得遍体鳞伤。

　　只是她问我，我也没个结果，我目前为止只谈过一个对象，那个对象就是崔致远。

　　毕竟我长得也就中上，行情不大好。

　　不过一般我这么说的时候，别人都觉得我在凡尔赛。

　　毕竟崔致远皮相在这儿放着，且当初是他追得我，不仅旁人，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……

　　鉴于我乏善可陈的恋爱经验，又不能不管，只得捡了些陈词滥调诸如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”，“你值得更好的”来跟她说。

　　很快她就没那么难过了。

　　她睡着了……

　　我看了一会儿孩子，给月嫂叮嘱了几句，这才离开。

　　离开时，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。

　　一回头，王倩依旧睡着，安静又恬淡。

【5】

　　晚上，崔致远回来了。

　　他说：“张晨，我们要个孩子。”

　　要孩子是要不来的，然而他说这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就是求欢的信号。

　　我说：“好。”

　　他闻言如同松了口气一般将我揽在怀里，迟迟不曾有下一步动作。

　　过了一会儿，身后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

　　王倩的事，他没说，我没问。

　　仿佛那件无比“凑巧”的事，原本就无比自然。

　　然而，即便我俩不提，它就当真不存在吗？

　　夜半，我被一连串的手机提示音惊醒，我暗暗琢磨，大概得瞬发十几句才会有这么爆炸的效果。

　　很快，手机提示音就消失了。崔致远醒了并将提示音设成了静音。

　　不过，从他的呼吸声中我都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愤怒。

　　我能感觉到我擂鼓般的心跳声，好在愤怒中的崔致远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清醒了。

　　他出去了，我能听见他出卧室门时按下了接听键，压抑着愤怒低吼出声：

“王倩，你到底想怎么样！”

　　随着他越走越远，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。

　　然而，已经足够了，不是吗？

　　我的老公和我的闺蜜……

　　我躺在床上，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是麻的，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疼，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剐我的心。

　　好在，就算是我自己嘴硬，白天那档子事让我多少有了心理准备，我尽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
　　甚至，为了不引起崔致远的怀疑，我整个人都一动没动。

　　我能感觉到他回来，愣了愣又躺了下去。

　　吓我一跳，真的。

　　我特别怕他过来我这边看我，因为说是强制不要流泪，可它们没听我的话，我人是没动，枕巾却是湿的……

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身后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。

　　我总算松了口气。

　　就在崔致远出去打电话的时间，我已经想了许多。

　　跟王倩争？

　　说实话，我没这个自信。

　　她除了家世拖了后腿，没一样是我比得过的。

　　然而，除了没自信，我还不乐意。

　　不知是否因为恋爱经验匮乏亦或是因为尚且没有孩子，我对出轨这事零容忍。

　　换句话说，不管崔致远多么优秀，我多爱他，这份感情中，一旦掺杂了旁的东西，我张晨也是不要的。

　　更别提，它掺了个人。

　　我曾不止一次地和崔致远说过，倘若他心里有了别人，我一定会放手。

　　以我说一不二的性子，他该明白，但凡他对我坦诚有了旁的想法，不管我多么痛苦，我都会抽身放他离开。

　　鉴于此，我得出了让我更为痛苦的结论——崔致远他从不曾真心爱我，他自始至终爱的只是我给他带来的好处罢了。

　　这个认知让我不禁心如死灰，然而得益于我的职业生涯，无论我承受着多大的痛苦，都要尽可能面平如水。

　　我也就还好。

　　事实证明，爱情它只会让人痛得死去活来，却并不会要了我的命。

　　所以，我就很快变得冷静而寡淡，冷血又决绝。

　　我也睡了，我想失眠的，然而我的职业不允许我这么做。

　　天塌下来，我必须尽可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睡眠，这样才能保证将失误率降到最低。

　　要知道作为医生，每一个失误都可能是致命的。

　　在睡之前，我清楚地记得我已经下定了决心——我要带着我的一切离开崔致远。

【6】

　　起初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我曾经的姐妹、闺蜜。

不知道是该愤怒她抛却我们多年的情谊，还是恨她不顾这些年我对她的接济。

　　最后，我想到了。

　　我要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，然后成全他们。

　　崔致远的公司一直靠着给我爸公司供货生存，加上崔致远这公司是靠着我爸注的资起来的，我觉得给崔致远留下一套房足够了，算是这几年的工钱。

　　不过，这毕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想法。

　　过惯了好日子，突然从高位跌到泥潭，崔致远会是一种什么反应，我并不能未卜先知。

　　我盲猜那必将是一段极为痛苦的心理路程，作为出轨背叛且恨不能将我抽血喝髓的人，我委实不该替他着想。

　　然而我就真的不敢考验人性。

　　也许不该说“考验人性”，崔致远和王倩能做出这等不顾道义、罔顾情谊的事，基本上人性已经丧失了大半。

　　再对他们谈什么人性，就有点侮辱“人性”这个词了。

　　我查过了资料，在我国的刑事案件中有百分之九十八都死于情杀。

　　什么一个男人不过是因为离婚，心存怨恨，就开车把妻子撞了，察觉没有把人撞死竟还回头又轧了几次；

　　什么一个女人因不满男人怎样怎样一把电锯锯死了三个孩子，然后想自杀结果没勇气跑掉了……

　　如此种种，比比皆是。

　　所以，崔致远在经历大起大落之后，会不会愤而杀了我？

　　自然现在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温文尔雅的老公愤而杀人的模样，然而大量的数据证明绝大多数的杀人案件都起于极端的愤怒情绪。

　　我也的确不敢赌。

　　为了安全离开崔致远，我必须做好一切准备。

　　我想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，假离婚，然后假戏真做。

　　自从房产限购政策出台，假离婚这事就层出不穷。

　　假戏真做的，也不在少数。

　　先建议崔致远投资买房，假离婚，然后再“发现”他们两个的奸情。

　　顺理成章地离婚。

　　有了计划，我千疮百孔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些许慰藉。

　　考虑到崔致远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，买房自然是真买，不仅是真买，我还得找到说服他的足够理由。

　　为了让我的计划不出现纰漏，在王倩住院的三天里，我时不时地去看望她和她的女儿，借机拿到了孩子的口水作为基因信息。

　　是了，王倩既然能够纠缠崔致远，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已经突破了那层界限。

　　如今唯一的悬案就只剩王倩生的孩子了。

　　毕竟，我的老公崔志远不孕不育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