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:家住北京二环 她"黑户"22年
从人群中走过,她与其他20几岁的姑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,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户籍系统中,她并不存在。她叫李雪,从出生到现在,李雪就一直生活在北京东城区永定门外的一处平房里。李雪家到北京南站只有2.8公里,可22年来,她没出过北京,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位于北京海淀区西北郊的香山。编辑:牛格
【“我是谁”】李雪无法向社会证明她是存在的,“我是出生在中国,但我是不是中国公民,我也在怀疑。因为我在中国没有得到任何一个权利、一个保障。”“我是谁”的哲学问题,在22岁的李雪这里,成了一纸户口,她在自家户口本里找不见属于自己的那一页“常驻人口登记卡”,也掏不出那张长85.6mm、宽54mm,被官方命为“居民身份证”的卡片。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她连疫苗都没打过】白秀玲是李雪的母亲,回忆起往事,白秀玲的眼眶噙满泪水,“她连疫苗都没打过。”按规定,婴儿都要免费接种疫苗,但只有登记了新生儿住址的才能接到通知,李雪连户口都没有,更不用说户口住址。李雪慢慢长大,连生病买药也成了问题。去买康泰克,被问到“带身份证了吗?”,李雪只能回答“没有”。李雪也会生病,但不到万不得已,不会去医院,街坊邻居给点药,扛一扛,过去了。只有8岁那年,李雪40度高烧,家人实在将就不下去,用姐姐的名字去看的病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脱轨的童年】李雪小时候跟妈妈去买菜,看到学生放学,在街上哭起来,“妈,我想上学。为什么我不能上学?”白秀玲只能告诉她,“孩子,你没户口,上不了学。” 上不了学的李雪每天待在家里,“没有朋友,也没有童年,跟社会脱轨了似的”。李雪的姐姐李彬觉得,妹妹很胆小,见到陌生人总是怯生生的,不敢跟人说话。她不喜欢照相,因为户口的事儿,有些自卑。 这样的自卑,在官方学者万海远的“黑户”调查里也得到印证:“黑户”在心理上没有认同感和存在感,经常觉得郁闷和忧郁的比例超过34.6%和15.7%。视频截图来源:央视新闻周刊-岩松说cctv_newsweekly
【社会边缘人】进不去学校,李雪开始自学。姐姐李彬教她学拼音,学会了,她就看着字典学。然而,李雪的教育也仅维持在小学四年级的水平。后来,在大学生朋友帮助下,也会到大学校园旁听一些课程,“能听懂一些老师讲的课。但比较怕人家发现,会躲在一个角落里。我觉得跟人交流也是极其困难 。”人终究要走上社会,但因为李雪没有户口,接触社会,困难重重。王轶庶 摄 (照片拍摄于2011年6月,李雪的父亲李鸿玉在2014年11月离世。)
【“意外”的惩罚】 “李雪的到来是个意外。”因为家里困难,白秀玲和丈夫并不想要这个孩子,白秀玲发现怀上李雪时,已经两个多月。当时白秀玲大腿上有伤口,迟迟不能愈合。医生告诉她,不能流产,会有生命危险。 两口子都是残疾人,认为自己符合生育二孩的条件。而事实上,《北京市计划生育条例》规定可以生育二孩的九种情况中并不包括残疾人。但李家认为,“后面还有一句话呢。有其他特殊情况要求再生育一个子女的,需经市计生委批准。”此后20多里,白秀玲夫妻俩一直坚持自己属于“其他特殊情况”。就这样,1993年8月11日,李雪在天坛医院出生。图为白秀玲在看李雪父亲的遗照,禁不住流泪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计生逻辑】白秀玲还在月子里,就接到了所在工厂的“职工开除(除名)公职审批表”。这个四口之家当时一月收入一百多块,丈夫李鸿玉停岗在家,收入不高。李雪出生后5天,李鸿玉去北京市永外派出所落户,因为没有计生部门的证明,被赶出来。4个月后,街道计生办来到他家,放下了一纸“处罚决定书”,限期缴纳5000元社会抚育费。“我超生错了,为什么要惩罚我的孩子?”只念过初中的李鸿玉无法理解这个逻辑。况且,对于他的家庭,凑齐5000元比登天还难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19年上访16年诉讼】1995年,李鸿玉和白秀玲开始带着3岁的李雪上访。但3年多的上访也没有要来户口。从1998年开始,李家开始去法院起诉。先告永外街道办事处计生办,再告永外派出所,然后是崇文区计生办,最后是崇文公安分局。先李鸿玉告,又以白秀玲的身份告,再以李雪的名义告。16年间,除了诉讼的主体不同,官司的结果全都一样:一审,败诉;上诉,败诉;申诉,败诉。申请抗诉,驳回;申请再审,驳回。让李雪感到无奈的是,有一次她独自去法院递交材料,法院让她出示身份证,否则就不让进,“可是我是原告,就是来诉讼户口的啊!”在为女儿的户口上访19年,诉讼16年后,李鸿玉于2014年11月6日去世。一个父亲最终还是没能为女儿找来户口。图为多年的寻找,李雪积攒了许多材料。而这些成包的资料却不能为其换来任何有关身份的证明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成了特别关照对象】官司在一次次败诉,孩子却在一天天长大。李鸿玉夫妇觉得自己别无选择,只能继续上访。因为不停信访、打官司,他们一家成了“特别关照的对象”。“我们都被编了号。我爸是一号,我妈是二号,我姐是三号,我是四号。”李雪说,“只要家里有人出门,外面就有人拿着对讲机喊,一号出去了;三号、四号出去了。”家人怕对李雪的生活造成影响,并没有将李雪的黑户身份告知周围人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与大赦擦肩而过】与政府的对立,又使李雪丧失了两次户口登记“大赦”的机会。2000年人口普查,白秀玲记得,有一个女普查员把李雪也登记了。但问到户口,普查员说了一句“办户口找派出所去”,就走了。等到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,祈盼普查的李鸿玉却没等来人口普查员。他自己到居委会填了表,但交没交上去,李鸿玉最后也不知道。普查没能为李雪带来户口,普查也无法解决“黑户”的问题。视频截图来源:央视新闻周刊-岩松说cctv_newsweekly
【孩子承担父母的义务?】1982年12月,为了控制人口快速增长,第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通过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》中规定:“国家推行计划生育,使人口的增长同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相适应。”计划生育被确定为基本国策,此后30多年,中国多数城市地区实行独生子女政策,北京也不例外。然而,黑户问题本不应该存在。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》规定,对出生的中国公民登记户口,没有任何附加条件。早在1988年,《公安部、国家计生委关于加强出生登记工作的通知》已明令禁止各地设立“限制超生婴儿落户”的法规。但是,超生罚款与新生儿入户捆绑一直是地方通行的“土政策”。据《求是》下属的《小康》杂志报道,2008年,山东苍山县曾经曝出5万名超生婴儿“黑户”,一位官员曾称“没有因为户口问题处理干部的,只有因为计划生育问题被处理的”。于是,在自己任期内坚决让超生婴儿“黑着”,成了一些官员保住乌纱帽的霹雳手段。图为李雪的出生证明复印件,成为了她在现实社会的唯一证明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【1300万个李雪】李雪的故事是中国1300万“黑户”故事中的一个,他们上不了学,不能参加保险,无法就医,甚至将来都很难找到工作,无法结婚生子。而随着“实名制”普及,他们连出行也变得困难。根据调查数据,1300万“黑户”中50%以上是超生人员,至少有 650万。其他还包括没有主动上户口、弃婴、未婚生育、证件丢失、户籍办理程序繁琐或基层部门不作为等多种原因导致的无户籍人员。1300万人,足可超过不少国家的人口总数。一个国家1%的人口没有户籍,已经成为中国人口管理的一个怪现状。而且,据联合国的统计,目前平均每位中国女性一生中生育1.55个孩子,出生率仅仅高于像德国(1.39)和日本(1.4),所以,如此的低生育率以及老龄化程度,将成为中国未来发展的重大问题。图为2009年10月22日,杭州,一名叫幺娃的“黑户”小孩,他也没学上。视觉中国
【越来越谨慎的希望】漫长的失望与等待后,李雪有时会回忆起家里的土坯房还未倒塌、姐姐还未出嫁、爸爸还未去世时候的光景。在那个“墙壁满是裂纹,动不动就往下掉土、随时都可能塌掉”的土坯房里,一家人还在一起,简简单单的,自己和姐姐帮着妈妈做饭,爸爸坐在门前抽烟。家人的陪伴和亲情的慰藉,能让李雪有片刻忘记自己没户口这件事。2015年11月,“全面实施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”公布,宣告实行35年的“独生子女政策”的终结。作为历史遗留问题的李雪们,能迎来“重生”的机遇吗?图为李雪3岁时一家四口的合照,也是全家唯一的一张合照。工人日报 王伟伟 摄
文本综合自工人日报、南方周末、央视新闻周刊、环球科学及NYT等的相关报道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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